在贝克街这座小小的舞台上,我们已经见到了许多人物不同寻常地登场和退场,但回忆起来,只有曾经获得硕士、博士等学位的桑尼克罗夫特·贺克斯塔布尔的初次登场最突然,也最惊人。那张几乎印不下他全部学术头衔的小名片刚刚送来几秒钟,他本人就随之而至。他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神情威严,似乎集冷静和稳重于一身。但当他走进屋来,随手关上门之后,就踉跄着靠在了桌边,随后四肢一软,摔倒在地。那魁梧的身躯扑在壁炉前的熊皮地毯上,失去了知觉。

我们急忙站了起来,在一瞬间只能哑口无言地注视着这艘沉没海底的巨大航船,显然,在它辽阔的生命海洋上遇到了剧烈而致命的风暴。福尔摩斯匆忙拿起一个坐垫放到他的头下,我赶紧把白兰地送到他的唇边。他那阴沉而又苍白的脸上布满了忧愁的皱纹,双目紧闭,眼窝发黑,嘴角松弛而下垂,没有修剪的胡须显得凹凸不平。他的衣领和衬衣带着长途旅行的灰尘,漂亮的头上竖着乱蓬蓬的头发。毫无疑问,躺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位深受打击的人。

福尔摩斯问:“华生,这是怎么回事?”

“极度衰竭,不过可能只是饥饿和疲劳造成的。”我边说边摸着他细微的脉搏,感到他的生命之泉已经变成了孱弱的涓涓细流。

福尔摩斯从这个人放怀表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火车票,说:“这是从英格兰北部的麦克尔顿[177]到伦敦的往返车票。现在还不到十二点,他动身的时间一定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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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生,这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他那紧闭的眼睑开始颤动,他抬起头,用一双无神的灰色眼睛看着我们。接着他爬了起来,窘得脸色发红。

“福尔摩斯先生,请体谅我的虚弱,我有点太累了。请您给我一杯牛奶和一块饼干,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好些,谢谢。福尔摩斯先生,我亲自到这里来,是为了请您一定跟我走一趟。我怕电报不足以让您相信这个案子十分紧迫。”

“您先恢复好……”

“我已经完全好了。我没有想到自己这样虚弱。福尔摩斯先生,我希望您和我乘下一趟火车到麦克尔顿去。”

我的朋友摇了摇头:“我的同事华生医生会告诉您我们现在很忙。我正在处理费尔斯文件案[178],阿巴加文尼[179]谋杀案也即将开庭审判。目前,除非是极其重大的案件,否则我不会离开伦敦。”

我们的客人摊开双手大声说:“重大!霍尔德内斯公爵[180]独生子被拐走的事,您一点都没听说吗?”

“什么!就是那位前任内阁大臣[181]吗?”

“就是他。我们曾尽力不使新闻界知道,但在昨晚的《环球》[182]上已经有了流言。我以为这件事已经传到您的耳中了。”

福尔摩斯急忙伸手从自己的百科全书中取出“H”那卷。

“‘霍尔德内斯,第六世公爵、嘉德勋爵[183]、枢密院顾问[184]……’头衔太多了!‘伯维利男爵、卡斯顿伯爵……’天哪,多少头衔!‘自一九○○年起担任哈莱姆郡[185]的治安官[186]。于一八八八年迎娶查理·波多尔爵士之女艾迪丝。萨尔特尔勋爵是其独生子和继承人。拥有二十五万英亩[187]土地。在兰开夏郡[188]和威尔士拥有矿产。地址:卡尔顿住宅区;哈莱姆郡,霍尔德内斯府邸;威尔士,班戈尔,卡斯顿城堡。一八七二年海军大臣,曾任首席国务大臣[189]……’他当然是英王最伟大的臣民之一喽!”

“不但是最伟大的而且也许是最富有的。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您精通自己的职业,并且愿意为了这项事业竭尽全力。但我不妨告诉您,公爵大人亲自对我说,谁能找出他的儿子被劫持到哪里,就能得到五千镑[190]的悬赏,如果能说出劫持他儿子的人的姓名,还要再加一千镑。”

福尔摩斯说:“这样的报酬真是非常优厚。华生,我看我们就和贺克斯塔布尔博士到英格兰北部走一趟吧!贺克斯塔布尔博士,请您先喝完牛奶,然后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它是在什么时候怎样发生的。最后还有,您这位修道院学校的博士和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在出事后的第三天——您未修剪的胡须说明过了三天——您才来到这里,要求我们贡献微薄的力量。”

我们的客人用过牛奶和饼干,双眼重新焕发出了光芒,脸颊也渐渐红润了起来,开始清晰而有力地叙述事情的经过。

“先生们,我首先要告诉你们,修道院学校是一所预备学校[191],我是创始人,也是校长。《贺克斯塔布尔对贺拉斯[192]之浅见》这本书或许会使你们想起我的名字。从一般的角度来说,修道院学校是英格兰最优秀、最著名的预备学校。布莱克沃特的莱瓦斯托克伯爵和卡斯卡特·索姆兹爵士等人都把他们的儿子托付给了我。三个星期之前,霍尔德内斯公爵派秘书维尔德先生来告诉我,他要把自己的独生子和继承人——十岁的萨尔特尔勋爵交给我管教。当时我感到我的学校已经达到了顶峰,却万万没想到这竟是我一生中最悲惨厄运的前奏。

“五月一日这个孩子来到了学校,那是夏季学期开学的日子。他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少年,也很快就适应了我们的生活。我可以告诉您——我相信自己说话一向是谨慎的,但出了这件不幸的事,我就不能再把一些情况留在心里了——他在家中并不太快乐。公爵的婚后生活不太平静,这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后来双方同意分居,公爵夫人定居在了法国南部,这件事是在不久前发生的。我们知道这个孩子对他的母亲感情很深。在母亲离开霍尔德内斯府之后,他就闷闷不乐,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公爵才愿意把他送到我的学校来。他到校才两周,就和我们很熟悉了,而且显得十分快乐。

“他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是在五月十三日夜里,也就是本周一的夜里。他的房间在二楼,是里间,要穿过另一间有两个孩子住的大房间才能走到。这两个孩子当夜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因此可以肯定小萨尔特尔没有从那里走出去。他的窗户是开着的,窗外有一棵茁壮的常春藤垂到地面。在地上没有找到足迹,但是这扇窗户是唯一可能的出口。

“周二早上七点我们发现他不在,而他的床是睡过的。出走之前,他完全穿好了衣服,也就是他常穿的校服——黑色伊顿上衣[193]和深灰色的裤子。没有别人进过屋子的痕迹,如果有喊叫和厮打的声音一定听得到,因为住在外间的那个年纪较大的孩子康特睡觉一向是很轻的。

“发现萨尔特尔勋爵失踪之后,我立刻召集全校点名,包括所有的学生、教师和仆人。这时我们才发现萨尔特尔不是一个人走的,德语教师黑底格也不见了。他的房间在二楼远端,和萨尔特尔勋爵的房间朝着同一个方向。他的床也是睡过的,但他显然并没有完全穿好衣服就走了,衬衣和袜子还留在地板上。毫无疑问,他是顺着常春藤下去的,在他着地的草坪上,足迹清晰可见。他平时放在草坪边小棚子里的自行车也不见了。

“黑底格和我在一起已经有两年了,他来的时候带来的介绍信上对他评价很高。不过他是个沉默而忧郁的人,在教师和学生中不太受欢迎。我们完全查不到逃亡者的踪影,直到现在——周四[194]的上午——还和周二一样一无所知。当然,出事后我们立刻前往霍尔德内斯府寻找。那座宅邸离学校不过几英里,我们以为他或许想家心切,突然回到父亲那里去了,但在那里也没有任何消息。公爵万分焦虑,而我自己,您二位已经亲眼看到了,这起事件的责任和由此引起的担忧甚至让我摔倒在地。福尔摩斯先生,我恳求您在这个案子上,拿出您的全部力量,在您的一生中恐怕很难再有能给您带来如此巨大好处的案子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位不幸校长的叙述。紧锁的眉头说明他对这件事已经开始了全神贯注的思考,完全不需要我的劝说了。除了报酬优厚之外,这个案子还引起了他对复杂而非同寻常案件的巨大兴趣。他拿出笔记本记下了几点重要的情况。

他严厉地说:“您太疏忽了,没有早点来找我,直到遇上了极大的困难,才让我开始调查。一个行家在常春藤和草地那里竟然看不出一点线索,这是不可想象的。”

“福尔摩斯先生,您不能责怪我。公爵大人想要避免流言飞语,他担心这会把他的家庭不幸公之于众。他对于流言这类事情深恶痛绝。”

“官方不是已经做了一些调查了吗?”

“是的,先生,但结果令人大失所望。很快就得到了一条明显的线索,有人报告说,在附近的火车站上看到一个男孩和一个年轻人乘早班火车离开。昨天晚上我们才知道,这两个人在利物浦,而他们和这起案件毫无关系。我的心情非常沮丧和失望,彻夜难眠,然后乘早班火车直接来到了您这里。”

“我想在追踪这条假线索的时候,当地的调查就松懈了吧?”

“完全没有进行。”

“所以白白浪费了三天的时间。这个案子处理得太不妥当了。[195]

“我已经感觉到了,而且承认这一点。”

“不过这个案子最终应该能够得到解决。我很愿意调查这个案子,您了解这孩子和那位德语教师的关系吗?”

“完全不了解。”

“这孩子是在他的班上吗?”

“不是,而且我听说,这孩子从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这当然很奇怪。这孩子有自行车吗?”

“没有。”

“还有没有其他的自行车丢失?”

“没有。”

“确定吗?”

“确定。”

“那么,您该不会认为这个德国人在深夜里把这个孩子夹在胳膊底下骑车出走吧?”

“不,当然不会。”

“您觉得应该怎么解释呢?”

“这辆自行车可能是个骗局。车子或许被藏在了某个地方,然后这两个人步行离开了。”

“很可能是这样,不过用自行车当伪装似乎相当荒谬,是不是?棚子里还有其他自行车吗?”

“还有几辆。”

“如果他想让别人认为他们是骑车走掉的,他难道不会藏起两辆吗?”

“我想他会的。”

“他当然会。伪装的说法解释不通。这个细节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调查起点。总之,一辆自行车是不容易被隐藏或是毁掉的。还有一个问题,这个孩子失踪的前一天有人来看过他吗?”

“没有。”

“他收到过信吗?”

“有一封。”

“谁寄来的?”

“他的父亲。”

“您平常会拆他的信吗?”

“不会。”

“那您怎么知道是他父亲寄来的呢?”

“信封上有公爵家的家徽,笔迹是公爵特有的刚劲笔迹。而且,公爵也记得自己写过这封信。”

“在这封信之前他还在什么时候收到过信?”

“收到这封信的前几天。”

“他收到过从法国来的信吗?”

“从来没有。”

“您当然明白我提这个问题的目的。这个孩子不是被劫走,就是自愿出走。在后一种情况下,您一定会想到只有外界的唆使才能让这样小的孩子干出这种事情。如果没有人来看他,教唆就一定来自信中,所以我想要弄清谁和他通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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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觉得应该怎么解释呢?

“恐怕我帮不了什么忙。据我所知,只有他的父亲和他通信。”

“他的父亲恰巧在他失踪的那天给他写了信。他们之间很亲近吗?”

“公爵和谁都不亲近,他的心思完全沉浸在公众的重大问题上,对一般的感情,他是无动于衷的。但就公爵本人来说,他对待这个孩子是很好的。”

“孩子和他的母亲感情更好吧?”

“是的。”

“孩子这样说过吗?”

“没有。”

“那么公爵呢?”

“唉!他也没有。”

“您怎么知道的呢?”

“公爵大人的秘书詹姆斯·维尔德先生和我私下谈过[196],是他对我讲了这个孩子的感情。”

“我明白了。还要问一下,孩子走了之后,在他的屋中找到公爵最后的那封信了吗?”

“没有,他把信带走了。福尔摩斯先生,我看我们应该去尤斯顿车站[197]了。”

“我要叫一辆四轮马车,过一刻钟我们会完全听从您的吩咐。贺克斯塔布尔先生,如果您要往回打电报,最好让您周围的人以为调查仍然在利物浦继续进行,或是在这个假线索使你想到的任何地方。与此同时,我要在您的学校附近悄悄做一点工作,也许痕迹还没有完全消失,华生和我这两只老猎狗[198]还可以嗅出一点气味来。”

当天晚上我们就到了贺克斯塔布尔先生那座著名学校的所在地皮克镇。这里空气清凉,令人感到爽快。我们到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厅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名片,管家向主人耳语了几句,博士满脸激动地向我们转过身来。

他说:“公爵在这里,他和维尔德先生在书房。先生们,请进,我要把你们介绍给他。”

我当然很熟悉这位著名政治家的照片,但他本人和照片上大不相同。他是一位高大而庄严的人,衣着考究,脸形瘦长,又弯又长的鼻子长得有些古怪。他的脸色苍白得就像死人,在又长又稀疏的鲜红色胡须衬托下显得更加可怕,胡须飘到了白色马甲上,表链透过胸前的滚苏闪烁着光芒。公爵就是这样庄严地出现在我们面前,站在壁炉前地毯的正中央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199]。在他的旁边站着一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我猜到他就是那位私人秘书维尔德。他的身材不高,神色紧张而又警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显得很机敏,感情的波动清晰地表露在了脸上[200]。见到我们,他马上用尖刻而又肯定的语调开始讲话。

“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我今天上午来过,但已经晚了,没能阻止您去伦敦。我听说您的目的是请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来承办这个案子。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您竟然没和公爵大人商量,就擅自采取行动,这是大人没想到的。”

“是因为我了解到警察已经无能……”

“公爵大人绝对没有认为警察已经无能为力。”

“可是维尔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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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旁边站着一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

“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您很清楚,公爵大人特别担心这件事会传到公众中去。他的意思是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受到斥责的博士说:“改变这个安排不难,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明天可以乘早车回伦敦。”

“不必,博士,不必,”福尔摩斯毫不介意地说,“北部地区的空气令人精神振奋,并且感到愉快,所以我想在你们的草原住几天,好好地运用一下自己的头脑。住在您的学校还是住在村中旅店,当然由您决定。”

我看得出,可怜的博士十分犹豫不决,但这时红胡须公爵低沉而响亮的声音——简直就像午饭的皿形铃声[201]——帮了他的忙。

“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我同意维尔德先生的意见,您应该先和我商量一下。不过既然您已经把事情告诉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就不能不请他帮忙。福尔摩斯先生,请一定不要住到旅店去,您到霍尔德内斯府来和我住在一起,我会很高兴的。”

“谢谢公爵大人。不过为了调查,我想留在事情发生的现场更合适一些。”

“福尔摩斯先生,随您喜欢。如果您想向维尔德先生或我了解什么情况,请随时提出来。”

福尔摩斯说:“将来我可能要到您的府上拜访您。现在我只想问您一下,对您儿子的神秘失踪,您想到什么原因了吗?”

“没有,先生。”

“请原谅我提起令您痛苦的事,但这是无法避免的。您认为公爵夫人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可以看出,这位伟大人物迟疑了。

最后他终于回答:“我想不会。”

“劫持这个孩子的另一个明显的动机是索取赎金。有没有人向您提出勒索呢?”

“没有,先生。”

“公爵,还有一个问题。我了解到,在事件发生的那一天,您给他写过信。”

“不是当天,是前一天。”

“正是这样。不过,他是在那一天收到的,对吗?”

“对。”

“在您的信中有没有什么话会令他心情不稳定,导致他这样做呢?”

“没有,先生,肯定没有。”

“信是您亲自寄出的吗?”

公爵刚要开口,他的秘书却带着一种微妙的激动语气抢先说:“公爵大人从不亲自寄信。这封信和其他的信一起摆在书房的桌子上,是我亲自放到邮袋里的。”

“您可以肯定,在这些信中有这一封?”

“是的,我看到了。”

“那一天公爵写了多少封信?”

“二十或三十封。我有大量的书信往来。不过这和本案没有什么关系吧?”

福尔摩斯回答:“不能说完全无关。”

公爵继续说:“我已经建议警察把注意力转到法国南部。我说过,我不相信公爵夫人会煽动孩子做出这样荒唐的举动,但这孩子非常刚愎自用,在那个德国人的唆使和帮助下,他有可能跑到公爵夫人那里去。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我们要回霍尔德内斯府去了。”

我看出,福尔摩斯还有一些别的问题想问,但这位贵族突然表示会面结束了。显然,和一个陌生人谈论自己的家事,是和他那浓郁的贵族气质格格不入的,而且,他不希望随着问题的不断提出而暴露自己细心掩盖的某些历史事件。

这位贵族和他的秘书走了之后,我的朋友立刻开始了紧急的侦查,他是一贯这样雷厉风行的。

我们仔细检查了孩子的房间,但没有得出什么结果,不过我们确信,他只能从窗户离开。德语教师的房间和财物没有提供更多的线索。他窗前有一根常春藤枝杈,因为承受不住他的体重而折断了。在灯光下,我们看到,在他落地的绿色小草坪上,有一处足跟的痕迹。这处足迹证明德语教师也是在夜晚离开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独自离开了住处,十一点之后才回来。他弄到一张这个地区的官方大地图,拿到我的屋子里,放在床上铺开,并把灯放在地图正中间。然后,他边看着地图边抽烟,并偶尔用烟味浓烈的烟斗指点着引起我们注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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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附近地图

他说:“华生,这个案子我非常感兴趣。从案情来看,可以肯定地图上有些地方是值得注意的。趁着我们刚开始调查它,我想让你了解一下和我们的调查有密切关系的特殊地形。

“请看地图。这个颜色较深的方块是修道院学校,让我插上一根针。这一条是大路,[202]它是东西走向的,经过学校门前。你还可以看到,在学校的东西两面一英里内没有小路。如果这两个人是沿着路离开的话,那么只有这一条路。”

“正是这样的。”

“我们很幸运地大致查清,在出事的当天晚上,没有什么人走过这条路。在我放烟斗的这个地方,有一位乡村警察从十二点站岗到六点。你可以看出,这里是东面的第一个交叉路口。这位警察说他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岗位,而且肯定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只要经过这条路他一定不会漏掉。今天晚上我和他谈过话,照我看他是一个完全可靠的人。那么东面就没事了。再来看西面。这里有一个旅店,店名是‘红牛’,女店主生了病。她派人去麦克尔顿请医生,但是医生出诊去看另一个病人了,第二天上午才到。旅店的人整夜都在留心等待医生的到来,而且始终有一个人在望着大路,他们说没有人走过。如果他们的话可靠,我们可以幸运地认为西面也没有问题。因此,逃跑的人根本没有走大路。”

我反问道:“但是自行车呢?”

“是的,我们很快就要谈到自行车了[203]。让我们继续推理——如果他们没有走大路,那么一定是穿过乡间向学校的北面或南面去了,这是毫无疑问的。让我们比较一下这两种情况。可以看出,学校的南面是一大片耕地,分成小块,中间有石头墙。我认为在这样的地方是无法骑自行车的,所以我们不必考虑南面。再看看北面。这里有一片小树林,标为‘萧岗’,再远一点有一大片起伏的荒野,被称做下吉尔荒原,延伸十英里,地势渐渐增高[204]。霍尔德内斯府在这片荒野的一边,从大路走有十英里[205],穿荒野走只有六英里。那里是一块特别荒凉的平原,有几座农民的小棚子,养着牛羊等家畜[206]。除此之外,在你走到柴斯特菲尔德大路之前,只能看到雎鸠[207]和麻鹬[208]。另一边有一座教堂、几间农舍和一座旅店。再往远处去,山变陡了,显然我们应该在北面寻找。”

我再一次问道:“但是自行车呢?”

福尔摩斯不耐烦地回答:“好啦,好啦!一个自行车骑得很好的人,不一定非得在大路上才能骑。荒原上交错着许多小路,而且那时月亮正圆[209]。啊,什么声音?”

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后贺克斯塔布尔博士闯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顶蓝色板球帽[210],帽顶上有白色的“V”字形花纹。

他喊道:“谢天谢地!我们终于找到了一条线索!我们至少知道了这位少爷走过的路径!这是他的帽子。”

“在哪里找到的?”

“在吉卜赛人的大篷车上,他们在这片荒原宿过营。他们是在周二走的。今天警察追上了他们,然后检查了他们的每辆车,发现了这顶帽子。”

“他们怎么解释呢?”

“他们又搪塞又撒谎,说是周二早晨在荒原上拾到的。这群恶棍,他们知道孩子在哪儿!感谢上帝,已经把他们都关起来了。法律的威力,或是公爵的财富,总会使他们说出来的。”

博士离开之后,福尔摩斯说:“很好,这至少证实了我们的推论,必须在下吉尔荒原这一边寻找才会有结果。警察除了逮捕这些吉卜赛人之外,确实没有做什么。华生,你看!横穿荒原有一条水道,地图上这里已经标示出来了。有的地方水道变宽成了沼泽,尤其是在霍尔德内斯府和学校之间的地区。在这样干燥的天气里[211],去别处寻找痕迹是徒劳的,但在这一带,有可能找到留下的痕迹。明天清早我来叫你,我们一起出去试试,看能不能给这个神秘的案件找出一线光明。”

天刚破晓,我一睁眼就看到福尔摩斯又高又瘦的身影出现在我的床边。他已经穿好了衣服,并且显然已经出去过了。

他说:“我已经看过了窗前的那片草地和自行车棚子,还在‘萧岗’上随便走了走。华生,可可已经煮好放在里屋,我必须请你快些,因为我们今天有很多事要做。”

他的眼睛在发光,双颊由于激动而红润,就像一位能工巧匠看着他即将完成的杰作[212]。这是一个充满活力、机智警觉的福尔摩斯,和在贝克街的那个内向而面色苍白的沉思者福尔摩斯大不相同。当我看到他那灵活的身体和跃跃欲试的样子,就预感到等待我们的一定是十分劳累的一天。

然而这一天的开头却令人大失所望。我们满怀希望地大步越过泥炭质的黄褐色荒原,经过无数的羊肠小道,终于来到一片开阔的绿色沼泽,这里正是把我们和霍尔德内斯府隔开的那片潮湿地带。如果这个孩子回家了,他必定会经过这里,而且不可能不留下痕迹,但完全没有看到这个孩子或是那个德国人的足迹。我的朋友脸色阴沉地在湿地的边缘踱来踱去,焦急地观察着湿地上的每片污泥。到处都是羊群的痕迹,在一两英里外的地方有牛的蹄印。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了。

福尔摩斯忧郁地看着地势起伏的广阔荒原说:“那边还有一片湿地,有一条窄道通向那里。我们去查看一下。看,快看!这是什么?”

我们走上一条狭窄的黑色小路。在小路中间,湿润的泥土上,明显地印着自行车轮胎的轨迹。

我喊道:“啊!我们找到了。”

但是福尔摩斯摇摇头,并不显得兴奋,反而露出迷惑的神色。

他说:“当然是一辆自行车,但肯定不是那辆自行车。我熟悉的车胎轨迹有四十二种[213],你可以看出,这是邓禄普牌[214]的轮胎,外胎是加厚的。德语教师黑底格的轮胎是帕默牌,有条状花纹[215]。数学老师爱维林对这一点了解得很清楚,所以这不是黑底格的自行车走过的痕迹。”

“那么,这是那个孩子的?”

“有可能,只要我们能够证明这个孩子有车,但我们根本证明不了。你看,自行车的轨迹说明骑车人是从学校方向骑来的。”

“也许是骑向学校去的?”

“不,不,我亲爱的华生。当然是承担重量的后轮压出的轨迹比较深。这里有几处后轮和前轮轨迹的交叉,前轮的轨迹较浅被埋住了。毫无疑问,这是从学校来的[216]。它也许和我们的侦查有关,也有可能无关,不过在我们离开之前,还是返回去看一下吧。”

我们往回,走了几百码,来到一块沼泽地,自行车的轨迹就不见了。我们沿着小道继续走,到了一处泉水滴答作响的地方,这里又出现了自行车的轨迹,可是几乎完全被牛蹄印盖住了。再向前就没有痕迹了。那条小道一直通向“萧岗”,也就是学校后面的那片小树林,车子一定是从小树林里出来的。福尔摩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用手托住下巴。我抽完了两支烟[217],他都一动不动。

“哼。”过了一会儿他说,“有可能是这样,一个狡猾的人调换了自行车的外胎,以便使留下的轨迹不容易辨认。我是愿意跟能够想出这种办法的罪犯打交道的。先不管这个问题,让我们继续注意那片湿地,那里的不少地方我们还没有查看。”

在那片湿地的边缘,我们继续系统地进行检查,不久就有了很不错的收获。在这片湿地的低洼处,有一条泥泞的小道,福尔摩斯走近它的时候,激动地叫了出来。在小道的正中间有一条痕迹,像是一捆电线摩擦地面留下的。这正是帕默轮胎的轨迹。

福尔摩斯高兴地喊道:“这一定是黑底格先生!华生,我的推论是相当正确的。”

“祝贺你。”

“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劳驾,请不要走在小道上。我们现在顺着这轨迹走,我想不会很远了。”

我们继续向前走,发现这片荒原中有许多小块的湿地。自行车的轨迹时隐时现,依稀可辨。

福尔摩斯说:“毫无疑问,骑车人一定是在加快速度,你看这里的轨迹,前后轮胎一样清楚,一样深。这只能说明汽车人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了车把上,就像比赛时最后的冲刺阶段。上帝啊!他摔倒了。”

在自行车留下的痕迹上,有形状不规则的宽斑点,延续了好几码远。然后有几个脚印,随后轮胎的轨迹又出现了。

我提醒他:“车向一边滑倒了。”

福尔摩斯提醒我注意一束压坏了的金雀花,黄色花朵上溅满了紫红色的污点。我大吃一惊,在小道上的石南草也沾满了已经凝结的血迹。

“糟糕!”福尔摩斯说,“华生,站开一点!不要增加多余的脚印!在我面前的情况是什么呢?他受伤摔倒,又站了起来,上车继续骑。可是没有另一辆自行车的痕迹。牛羊蹄印在另一边的小道上。他不会被公牛顶死了吧?不,不可能!这里看不到任何其他人的脚印。华生,我们还要向前走。让我们紧跟血迹和自行车的轨迹,这个人一定逃不了。”

我们继续追踪,过了一会儿,就看到轮胎的轨迹在潮湿而光滑的小道上扭在了一起。我向前看了看,突然发现在茂密的荆豆丛中有一件金属物品在闪闪发光。我们跑过去,从里面拖出了一辆自行车,轮胎是帕默牌的,有一只脚蹬弯着,车子前面都是血点和一道道血痕,非常恐怖。在矮树丛的另一边,有一只鞋子露在外面。我们急忙跑过去,发现那位不幸的骑车人就躺在那里。他身材高大,满脸胡须,戴着眼镜,一只镜片已经不见了。他的死因是头部受到了沉重的一击,甚至有一部分颅骨被砸得粉碎。受了这样的重伤之后他还能继续骑车,说明这个人充满了活力,而且很有勇气。他穿着鞋,但是没穿袜子,上衣敞开,露出一件睡觉时穿的衬衣。毫无疑问,他就是那位德语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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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道的正中间有一条痕迹,像是一捆电线摩擦地面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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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急忙跑过去,发现那位不幸的骑车人就躺在那里。

福尔摩斯恭敬地翻转了一下尸体,进行了仔细的检查。然后坐下沉思了片刻。我从他皱起的眉头看出,他认为这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对我们的调查并没有多少帮助。

他终于开口道:“华生,确定下一步怎么办有些困难。我的想法是继续调查下去,我们已经花了这么多时间,所以再也不能白白浪费掉哪怕一个小时。但另一方面,我们必须把发现尸体这件事报告给警察,并要保护好这个可怜人的尸体。”

“我可以把你的条子送回去。”

“但我需要你的陪伴和协助,啊,你看!那里有一个人在挖泥煤。把他叫来,让他去找警察。”

我把这个农民叫了过来,福尔摩斯让这个被吓了一跳的人把一张条子交给贺克斯塔布尔博士。

然后他说:“华生,今天上午我们得到了两条线索。一条是关于安装着帕默牌轮胎的自行车,这辆车让我们获得了刚才发现的情况。另一条线索是安装着邓禄普牌加厚轮胎的自行车。在调查这一线索之前,让我们好好想想,哪些情况我们已经掌握了,以便充分利用这些情况,把必然的东西和偶然的东西分开。

“首先,我希望你能明确,这个孩子一定是自愿走掉的。他从窗户下来之后,自己一个人或是和另外一个人一起走掉了[218],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

我表示同意。

“那么,我们看看那位不幸的德语教师。这个孩子是完全穿好衣服跑掉的,这证明他预先知道要干什么。但这位德国人没有穿上袜子就走了,他一定是在突发情况下行动的。”

“这是毫无疑问的。”

“为什么他要出去呢?因为他从卧室的窗户里看到这个孩子跑掉了,想赶上他把他带回来。他抄起自行车去追这个孩子,在追赶的路上遇到了不幸。”

“似乎是这样,”

“现在谈谈我的推断中最关键的部分。一个成人要追一个孩子,自然是跑着去追,他知道自己会赶上的。但这位德国人没有这样做,他需要依靠他的自行车,而且我听说他骑车骑得很好。如果他没有发觉这个孩子可能会迅速跑掉,他是不会这样做的。”

“这就涉及了另外那辆自行车。”

“我们继续设想当时的情况:他在离学校五英里的地方遇到了不幸,而且不是中弹身亡——开枪是一个孩子都可以做到的。请注意,是一只强壮的手臂给了他残酷的一击。也就是说,这个孩子在逃跑的过程中一定有人陪同。逃跑是迅速的,因为一位善于骑车的人追了五英里才赶上他们。我们查看过惨案发生的现场,找到了什么呢?几个牛羊蹄印,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在现场周围,我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但在五十码内都没有小道。另一个骑车人可能不会和这件谋杀案有什么关系,而且那里也没有人的足迹。”

我喊道:“福尔摩斯,这是不可能的!”

他说:“对极了!你的看法非常正确,事情不可能是我叙述的那样,所以一定有某些地方我说得不对,你已经看出这一点了。你能指出哪个地方错了吗?”

“他会不会由于摔倒而撞碎了颅骨?”

“在湿地上会发生这种情况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

“不要这么说,比这件案子难得多的问题我们都解决过。至少,我们掌握了很多情况,所以要好好利用它们。既然已经充分利用了那辆装有帕默车胎的自行车所提供的材料,我们现在再来看看安装邓禄普加厚车胎的自行车能够给我们提供什么东西。”

我们找到这辆自行车的轨迹,并沿着它向前走了一段路。荒原随后上升成为斜坡,密布着长长的石南草,我们还走过了一条水道。这轨迹没有给我们提供更多的材料,在它终止的地方有一条路,一端通向霍尔德内斯府邸——府邸楼房的雄伟尖顶在我们耸立左方几英里外,另一端通向前方一片地势较低、模模糊糊的农村。这里正是地图上标示着柴斯特菲尔德大路的地方。

我们来到一家肮脏而又令人生畏的旅店,旅店的门上挂着一块招牌,上面画着一只斗鸡。这时,福尔摩斯突然发出了一声呻吟,并且扶住我的肩膀以免摔倒。这种令人毫无防备的踝骨扭伤,他已经有过一次。他艰难地跳到门前,那里蹲着一个肤色黝黑的老人,嘴里叼着一支黑色的泥制烟斗。

福尔摩斯说:“你好,卢宾·黑斯先生。”

这个乡下人抬起一双狡猾的眼睛,露出了怀疑的目光:“你是谁?你怎么会准确地说出我的名字?”

“你头上的招牌上写得很清楚,看出谁是一家之主也不难。我想你的马厩里大概没有马车这类东西吧?”

“没有。”

“我的脚简直不能落地了。”

“那就不要落地。”

“但我不能走路啊。”

“那你就跳吧。”

卢宾·黑斯先生的态度非常恶劣,但福尔摩斯却坦然地接受了。

他说:“朋友,你看,我确实非常困难。只要能让我去我想去的地方,怎么走我并不介意。”

阴郁的店主说:“我也不介意。”

“我的事情很重要。你如果能借给我一辆自行车,我愿意给你一镑金币。”

店主人竖起了耳朵。

“你要到哪里去?”

“到霍尔德内斯府。”

店主人用讽刺的目光看了看我们沾满泥土的衣服:“大概是公爵的人吧?”

福尔摩斯和蔼地笑着:“反正他见到我们会高兴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给他带来了关于他失踪儿子的消息。”

店主显然吃了一惊。

“什么?你们找到他儿子的踪迹了吗?”

“有人说他在利物浦,警察每时每刻都有可能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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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艰难地跳到门前,那里蹲着一个肤色黝黑的老人,嘴里叼着一支黑色的泥制烟斗。

店主人未刮胡须的阴沉面孔上,表情又一次迅速地变化着,他的态度忽然变得温和了。

他说:“我不像一般人那样祝他好运是有理由的,因为我曾经是他马车夫的头儿,他对我坏透了。他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说,就把我解雇了。不过,听到在利物浦可能找到小公爵的消息,我还是很高兴的。我来帮助你们把消息送到公爵府上吧。”

福尔摩斯说:“我们先要吃些东西,然后你把自行车拿来。”

“我没有自行车。”

福尔摩斯拿出了一镑金币。

“我告诉你,哥们儿,我没有自行车。让我借给你们两匹马,你们可以骑到公爵府。”

福尔摩斯说:“好的,好的,我们吃完东西再说这件事。”

当石板盖的厨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的时候,福尔摩斯扭伤的踝骨恢复之快确实惊人。现在,夜晚即将降临,而我们自从清早就一直没有吃东西,所以吃饭用了一些时间。然后福尔摩斯陷入了沉思之中,有一两次走到窗户旁边,呆呆地凝视着外面。窗户对着一座肮脏的院子,在远处的角落里有座铁匠炉,一个邋遢的小男孩正在工作;另外一边是马厩。有一次,福尔摩斯刚从窗边走回来坐下,又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发出一声惊叫。

“天哪!我相信我弄清楚了!是的,一定是这样!华生,你还记得今天看见过牛蹄的痕迹吗?”

“是的,有一些。”

“在哪里?”

“很多处。湿地上,小道上,还有可怜的黑底格遇到不幸的地方附近。”

“正是这样。那么,华生,在荒原上你看见了多少牛呢?”

“我不记得看到过牛。”

“真奇怪,华生,我们一路上都能看到牛蹄的痕迹,但在整个荒原上却没有遇到一头牛。多么奇怪啊!”

“是的,是很怪。”

“华生,现在你努力回想一下,在小道上你看到过这些痕迹吗?”

“是的,看到了。”

“你记得有些牛蹄印是这样的——”他把一些面包屑排列成——0516020001——“又有时是这样的——”——他又把面包屑排列成0516020002——“有时偶尔是这样——”——又排成0516020003——“你能记住这些吗?”

“不,不能。”

“但是我能,我可以发誓是这样。等我们有时间的时候,再去验证一下。我真是太傻了,当时竟然没有得出结论。”

“你的结论是什么?”

“只能说那是一头怪牛,能走,能跑,还能飞驰。华生,我敢说,一个乡村旅店老板的头脑想不出这样的骗局。解决这个问题似乎没有阻碍了,不过那个小孩还在铁匠炉那里。让我们溜出去,看看能找到什么。”

在摇摇欲坠的马棚里有两匹鬃毛蓬乱、未经梳理的马,福尔摩斯抬起其中一匹的前蹄看了看,爆发出一阵大笑。

“旧马掌,但却是刚钉上去的,掌钉还是新的。这的确是个典型案例。让我们到铁匠炉那里去看看。”

我们走了过去,那个小孩依然在干活,并没理会我们。我看到福尔摩斯的目光从右到左扫视着地上的一堆烂铁和木块。突然,我们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店主来了。他双眉紧皱,目光凶狠,黝黑的面孔由于恼怒而抽搐着。他拿着一根包着铁头的短棍,气势汹汹地向我们走了过来,我不由得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枪。

他喊道:“你们两个该死的侦探!在这里干什么?”

福尔摩斯冷淡地说:“怎么,卢宾·黑斯先生,大概是你怕我们发现什么吧。”

店主人竭力控制住自己,把狰狞的嘴角松弛下来,露出奸笑。这比他不笑的时候还要可怕。

他说:“请您在我的铁匠炉随便搜查。不过,先生,没有得到我的允许就探头探脑是不行的,所以我希望您尽快付账,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福尔摩斯说:“好吧,黑斯先生,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看了一下你的马。我想我还是走着去吧,我看路并不远。”

“到公爵府的大门不超过两英里。走左边那条路。”他恼怒地盯着我们,直到我们离开他的店。

我们在路上并没走多远,因为刚转过弯,走到店主看不到我们的时候,福尔摩斯就立刻停了下来。

他说:“就像孩子们常说的那样,住在旅店是温暖的。我每离开这座旅店一步都觉得更冷一点。不,我绝对不能离开这座旅店。”

我说:“我确信这个卢宾·黑斯知道全部真相。我从没见过一个那么明显的恶棍。”

“哦,他给你这样的印象吗?还有那些马,那个铁匠炉。是的,这座‘斗鸡’旅店很有意思。还是让我们再悄悄地看看它吧。”

我们的背后是斜长的山坡,散落着一大块一大块的灰色石灰岩。我们离开大路向山上走去,这时我看了一眼霍尔德内斯府的方向,碰巧见到一个骑自行车的人疾驰而来。

福尔摩斯用力按下我的肩膀说:“华生,蹲下。”我们还没来得及藏起来,这个人已经在大路上飞驰而过了。透过纷纷扬扬的尘土,我在一瞬间看到了一张激动而苍白的面孔——脸上每一条皱纹都显出了恐惧,嘴巴大张,眼睛茫然地直视前方。这个人就像是我们昨天晚上见到的衣冠楚楚的维尔德的一幅漫画肖像。

福尔摩斯喊道:“公爵的秘书!华生,让我们看看他要干什么。”

我们匆忙迈过一块块石头,不一会儿就来到一处可以看见旅店前门的地方,维尔德的自行车靠在门边的墙上。没有人在旅店里走动,从窗户往里看也看不到任何面孔。太阳已经落到公爵府高高的尖顶后面了,黄昏渐渐降临。我们在朦胧中看到,旅店的马厩里挂着两盏连通的汽灯。过了一会儿,我们听到马蹄嗒嗒的响声,声音转到大路上,随后迅速地沿着切斯特菲尔德大路奔驰而去。

福尔摩斯低声说:“华生,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似乎是逃跑。”

“我看见一个人乘着单匹马车[219]。肯定不是维尔德先生,他还在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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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已经在大路上飞驰而过了。

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片红色灯光,灯光下出现了秘书的身影。他探头探脑地向黑暗中窥视着,显然是在等待着某个人。不一会儿,我们听到路上有脚步声,借着灯光,我们又看到第二个身影一闪。门关上了,又是一片漆黑。五分钟后,楼下的一个房间里一盏灯亮了。

福尔摩斯说:“‘斗鸡’旅店的习惯是很奇怪的。”

“酒吧间设在另外一边。”

“是的,这些是人们所说的私人住客。在这样的深夜,维尔德先生到底在这黑窝里干什么,和他见面的人又是谁?华生,我们必须冒一下险,尽力把这件事调查得更清楚。”

我们偷偷地下了山坡,来到大路上,然后弯下身子来到旅店门前。自行车依然靠在墙上,福尔摩斯划了一根火柴去照后轮。火光照亮了加厚的邓禄普轮胎,我听到他轻轻地笑了一声[220]。在我们的头上,就是那扇有灯光的窗户。

“华生,我必须看一看里面。如果你弯下腰并扶着墙,我想我就能够看到了。”

他的两只脚蹬在我的肩膀上,但他还没有直起身子就立刻下来了。

他说:“朋友,我们这一天工作得够长了,我想我们能找到的情况也都找到了。离学校很远,我们越快动身越好。”

当我们疲惫地穿过荒原时,他很少开口说话,到了学校也没有进去,却继续走向麦克尔顿车站,在那里发了几封电报。回到学校后他又去安慰贺克斯塔布尔博士,博士正为德语教师的死亡而悲伤不已。后来他回到我屋子里,依然像早晨出发时那样机敏和精力充沛。他说:“我的朋友,一切顺利,我保证明天晚上之前我们就能解决这个神秘的案子了。”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钟,我的朋友和我已经走过了霍尔德内斯府著名的紫杉林荫道。仆人引导我们经过伊丽莎白式的门厅,进入了公爵的书房。我们又见到了文雅而又有礼貌的维尔德,但在他诡秘的眼睛和颤抖的面容中,仍然埋藏着昨天夜里那种极度恐惧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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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照亮了加厚的邓禄普轮胎。

“您是来见公爵的吧?很遗憾,公爵的身体很不舒服,不幸的消息令他非常不安。我们昨天下午收到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打来的电报,告诉了我们您发现的事情。”

“维尔德先生,我必须见公爵。”

“但他在卧室。”

“我到卧室去见他。”

福尔摩斯以冷静而坚决的态度,向这位秘书表明,试图阻止他是没用的。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我去告诉他您在这里。”

等了一个小时之后,这位伟大的贵族才出现。他面如死灰,耸着双肩,好像比前天上午苍老了许多。他庄重地和我们寒暄之后,便坐在书桌旁,红色的胡须垂落在桌子上。

但我朋友的眼睛却盯在了站在公爵椅子旁边的秘书身上。

“公爵,我想如果维尔德先生不在场,我可以谈得更自由一些。”

秘书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他恶狠狠地瞪了福尔摩斯一眼。

“如果公爵您希望……”

“是的,是的,你最好走开。福尔摩斯先生,您想说什么呢?”

我的朋友等待退出去的秘书把门完全关好,才开口道:“公爵,事情是这样的。我和我的同事华生医生得到了贺克斯塔布尔博士的许诺,他说解决这个案子是有报酬的。我希望您亲口证实此事。”

“当然,福尔摩斯先生。”

“如果他说得没错的话,谁告诉您您的儿子在哪里,将会得到五千镑。”

“是的。”

“如果说出扣押您儿子的人的名字,可以再得到一千镑。”

“是的。”

“这一项不仅包括拐走您儿子的人的名字,还包括那些共谋扣押他的人的名字,是吗?”

公爵不耐烦地说:“是的,是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的调查工作做好了,就不会有理由抱怨待遇低。”

我的朋友贪婪地搓着双手,这让我非常惊讶,因为我知道他一向只收取很低的费用。

他说:“公爵,我想您的支票本就在桌子上吧。您给我开一张六千镑的支票,我会非常高兴的。您最好再背签[221]一下。我的代理银行是‘首都及郡县银行牛津街支行[222]’。”

公爵挺直身子坐在椅子上,严厉而冷淡地看着我的朋友。

“福尔摩斯先生,你是在说笑话吗?这可不好笑。”

“公爵,完全没有。我现在再认真不过了。”

“那么,你的意思是什么呢?”

“意思是我已经挣得了这笔报酬。我知道您的儿子在哪里,而且至少知道几个扣押他的人。”

公爵的红胡须被苍白得可怕的脸反衬得更加恐怖。

他气喘吁吁地说:“他在哪儿?”

“他在,或者说昨天晚上在‘斗鸡’旅店,离您的花园大门只有两英里。”

公爵倒回了椅子上。

“你要控告谁?”

福尔摩斯的回答又一次令人大吃一惊。他迅速走上前,按住了公爵的肩膀。

他说:“我控告的就是您。公爵,现在麻烦您开支票吧!”

我永远不会忘记公爵当时的表现。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双手紧握,就像一个掉进深渊里的人。然后,他以贵族极大的自我控制力才坐了下来,把脸埋在两手中。几分钟过去了,他一直没有开口。

最后,他终于开口了,但是没有抬头:“你都知道了吗?”

“昨天晚上我看见您和他们在一起。”

“除了你的朋友,还有别人知道吗?”

“我对谁也没讲过。”

公爵颤抖着拿起钢笔,并打开了自己的支票本。

“福尔摩斯先生,我说话是算数的。虽然你得到的情况对我不利,不过我还是会给你开支票。最初规定报酬的时候,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福尔摩斯先生,你和你的朋友都是谨慎的人,对吗?”

“我很难理解公爵的意思。”

“福尔摩斯先生,让我坦白地说吧。如果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这件事,那么就没有理由让它传出去。我想付给你们的总数应该是一万两千镑,对吗?”

福尔摩斯微笑着摇了摇头:“公爵,恐怕事情并不那么容易处理。学校教师的死亡要考虑在内。”

“可是詹姆斯对此一无所知。你不能让他承担这个责任。这是那个凶残的恶棍干的,他只是不幸雇用了这个人。”

“公爵,我是这么认为的。当一个人犯下一桩罪行的时候,对由此引发的另一桩罪行,他也负有道义上的责任。”

“福尔摩斯先生,从道义上来说,毫无疑问你是对的,但绝不是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在一件谋杀案中,一个不在现场的人不应该受到惩罚,更何况他和你一样非常痛恨和憎恶杀人。他一听到这件事,就向我完全坦白了,而且是那样的悔恨。没过一小时,他就和杀人犯断绝了往来。福尔摩斯先生,请你一定救救他,一定救救他!我跟你说,请你一定救救他!”公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的面孔颤抖着,他在屋里踱来踱去,双手握拳不住地在空中挥动。最后,他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坐回到书桌旁。他说:“我很感激你。你没有对任何人谈起此事,而是先来这里。至少我们可以商量怎样尽可能制止可憎的流言。”

福尔摩斯说:“是的。公爵,我想只有你我之间开诚布公,才能促成这一点。我想尽我最大的努力来帮助您,但是,我必须仔细了解事情的情况。我明白您说的是维尔德先生,并且知道他不是杀人犯。”

“杀人犯已经逃跑了。”

福尔摩斯郑重其事地微笑了一下。

“公爵,您可能没有听过我享有的不算很小的名声,否则您不会认为我是容易被欺骗的。根据我的报告,已经在昨天晚上十一点钟逮捕了卢宾·黑斯先生。今天早上离开学校之前,我收到了当地警长的电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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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您可能没有听过我享有的不算很小的名声。

公爵靠回椅背上,惊异地看着我的朋友。

他说:“你好像有非凡的能力。卢宾·黑斯已经被抓住了?得知这件事我很高兴,但愿不会影响詹姆斯的前程。”

“您的秘书?”

“不,先生,我的儿子。”

这下轮到福尔摩斯露出吃惊的样子了。

“坦率地说,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请公爵说得更清楚一些。”

“我不会对你隐瞒什么了。我同意你的意见,在这样的绝境中,无论对我来说多么痛苦,都只有彻底坦率地说明一切才能解决问题。是詹姆斯的愚蠢和嫉妒把我引向了这样的绝境。福尔摩斯先生,当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我以一生只有一次的热情恋爱过。我向这位女士求婚,她拒绝了,理由是这种婚姻会妨碍我的前途。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和任何人结婚的。但是,她死去了,并且留下了这个孩子。为了她,我抚育和培养这个孩子。我不能公开我们的父子关系,但我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并在他成人之后,把他留在身边。没想到的是被他知道了真相,从此之后,他就一直滥用我给他的权利,并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制造流言飞语,这是我非常憎恶的。我婚姻的不幸和他留在这里有一定的关系。他尤其憎恨我年幼的合法继承人。你一定会问,在这种情况下,我为什么依然留詹姆斯在家中。那只是因为,从他的脸上我能看到他母亲的样子,因为他母亲的缘故,我受的痛苦是没有尽头的。詹姆斯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能让我回想起她所有的可爱之处,我根本无法让他走。我非常担心他会伤害阿瑟,也就是萨尔特尔勋爵,为了安全,所以才把阿瑟送到贺克斯塔布尔博士的学校。

“詹姆斯和黑斯这家伙有来往,因为黑斯是我的佃户,詹姆斯是收租人。黑斯是个纯粹的瑟棍,说来也怪,詹姆斯却成了他的密友——詹姆斯总是喜欢结交下流朋友。他决定劫持萨尔特尔勋爵的时候,就利用了这个人。你还记得在事发的前一天,我给阿瑟写了一封信。詹姆斯打开了这封信,并塞进一张便条,让阿瑟在学校附近的小林子‘萧岗’见他。他用了公爵夫人的名义,那孩子就来了。那天傍晚,詹姆斯是骑自行车去的——我告诉你的这些情况都是他亲口向我供认的——他在小林子中见到了阿瑟并对阿瑟说,他母亲很想见他,并且正在荒原上等候,只要他半夜再到小林子去,就有一个人骑着马把他带到母亲那里。可怜的阿瑟落人了圈套,他按时赴约,见到了牵着一匹小马的黑斯。阿瑟上了马,他们就一同出发了。实际上有人在追赶他们——这些是詹姆斯昨天才听说的——黑斯用他的棍子打了追赶的人,使这个人重伤死去。黑斯把阿瑟带到自己的旅店,把他关在楼上的一间屋子里,由黑斯太太照看。她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完全受她凶残丈夫的摆布。

“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我两天前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况。我当时知道得并不比你多。你也许会问詹姆斯这样做的动机,我只能说,在詹姆斯对我的继承人的憎恨中,有许多是无法解释和难以想象的。在他看来,他才应该是我全部财产的继承人,他深深地怨恨这使他得不到继承权的法律[223]。他也有一个明确的动机,他急切地要求我不顾法律的规定,取消预定的继承权,他认为我有权力这样做。他用尽各种各样的办法,试图阻止阿瑟成为继承人,并让我在遗嘱上写明将产业给他。他很清楚,我永远不会狠下心来叫警察处置他。我知道他一定会这样要挟我,但实际上他没有这样做,因为对他来说,事情发展太快,他没有时间实现自己的计划。

“令他的邪恶计划毁灭的是你发现了黑底格的尸体。詹姆斯听到这个消息,大为惊恐。昨天我们正坐在这间书房里,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打来了一封电报。詹姆斯由于焦虑和烦恼而不知所措,使我的怀疑立刻变成了肯定,这种怀疑在此前并不是完全没有的。我谴责了他的行为,他承认了一切。他哀求我把这个秘密再保持三天,以便给他罪恶的同谋保住性命的机会。我对他的哀求让步了,我对他总是让步的。他立刻赶到旅店警告黑斯,并且资助他逃跑。我白天去那里是会引起议论的,所以刚到晚上,我就匆忙地去看我亲爱的阿瑟。他安然无恙,只是刚刚经历的暴力行为令他极为惊恐。为了遵守诺言,即使这违背了我的意愿,我还是答应把该子再留在那里三天,由黑斯太太照顾。显而易见,向警察报告孩子在那里而不说出谁是杀人犯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也很清楚,杀人犯受到惩罚肯定会牵连到不幸的詹姆斯。福尔摩斯先生,你要求开诚布公,我信任你的话,所以我毫无隐瞒、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你一切。你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坦率呢?”

福尔摩斯说:“会的。公爵,首先我必须告诉您,在法律面前您处于很不利的地位。您宽恕了重罪犯,并协助杀人犯逃脱,因为我不能不怀疑,维尔德资助同谋逃跑的钱是从您那里得来的。”

公爵点头表示承认。

“这的确是件严重的事,但在我看来,更应该受到指责的,是您对您小儿子的态度。您把他继续留在虎穴里三天。”

“他们严肃地做了保证……”

“诺言、保证对于这样的人算得了什么?您无法保证他不会再被拐走。为了迁就您犯罪的长子,您使无辜的幼子处在不应受到的危险之中,这是很不公平的行为。”

骄傲的霍尔德内斯公爵并不习惯在自己的府内受到这样的批评。他的脸从高高的前额到下巴完全红了,但是良心使他沉默。

“我会帮助您,但有一个条件。请您把您的仆人叫来,我要按照我的意愿发出命令。”

公爵什么都没说。他按下电铃,一个仆人走了进来。

福尔摩斯说:“你一定很高兴你的小主人找到了。公爵希望你立刻驾马车到‘斗鸡’旅店去把萨尔特尔勋爵接回来。”

仆人高兴地走出去之后,福尔摩斯继续说:“既然我们已经把握住了未来,对于过去的事就可以宽容一点。我不处在官方的地位,只要正义得到伸张,我没有理由把自己知道的事说出去。至于黑斯,我没什么可说的,绞刑架在等待着他,我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去救他。我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但毫无疑问,公爵您可以使他明白,沉默对他是有好处的。从警察的观点来看,他劫持这个孩子是为了得到赎金。如果警察找不到更多的问题,我没有必要引导他们把问题看得更复杂。但我警告您,公爵,詹姆斯·维尔德先生继续留在您的家中只会带来不幸。”

“福尔摩斯先生我理解这一点。我们已经说好,他将永远离开我,自己去澳大利亚谋生。”

“公爵,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建议您和公爵夫人尽力和好,恢复你们中断的关系,因为您自己说过,您婚后的不幸,是由詹姆斯造成的。”

“福尔摩斯先生,这件事我也安排了,今天上午我给公爵夫人写了信。”

福尔摩斯站起身来说:“这样的话,我想我和我的朋友可以庆幸,我们在这里短暂的停留取得了良好的效果。还有一件小事,我希望弄明白。黑斯这家伙给马钉上了冒充牛的蹄印的铁掌,这非同寻常的一招是不是从维尔德那里学来的?”

公爵站着想了一会儿,脸上显出十分惊讶的样子。他打开一扇屋门,把我们领进一间装饰得像博物馆似的大屋子。他带我们走到角落的一个玻璃柜旁边,指给我们看上面的说明。

“这个铁掌是从霍尔德内斯府邸的护城壕中挖出的。供马使用,但铁掌底部打成连趾形状[224],以便使追赶者迷失方向。大概属于中世纪霍尔德内斯经常征伐的男爵所有。”

福尔摩斯打开柜子盖,抚摸了一下铁掌。他的手指湿润了,皮肤上留下一层薄薄的新泥土。

他关好玻璃柜说:“谢谢您,这是我在英格兰北部看到的第二件最有意思的东西。”

“那么第一件呢?”

福尔摩斯收起他的支票,小心翼翼地放到笔记本里。他亲切地拍了拍笔记本,并且说:“我是一个穷人[225]。”然后把它放进自己上衣内袋的深处。